鄭宗龍的舞蹈革命,一場聲音與音樂之舞──《定光》
《定光》劇照 攝影吳依純
鄭宗龍的舞蹈革命,一場聲音與音樂之舞──《定光》
文/李欣恬 資深藝文記者
試圖描繪光影、試著捕捉聲音,一直是各領域藝術家在藝術創造上的素材與課題。雲門舞集藝術總監鄭宗龍作品《定光》正是如此,它試圖描繪光影,也嘗試捕捉自然環境的聲音,明明是舞蹈作品,成果卻如同一幅流動且有音樂、有聲響的畫作,而這些聲音的來源大多是源自舞台上跳舞的舞者。
鄭宗龍從年少時的叛逆與徬徨,接任雲門舞集藝術總監後,他搬到遠離城市的地方生活,並透過打坐、抄經與登山自我沈澱,並將這些體驗融入舞蹈創作。
向山林取景,音樂、舞蹈有生機
爬山一直都是鄭宗龍在舞蹈之外的興趣,他說,有次父親帶他去爬哈盆越嶺時,有段很長的下坡,大家都走得很辛苦,唯獨他,作為舞者與編舞家的身體,下坡時身體重心的變化,令他覺得有趣,和平常在平地上走路時大不相同的力度運用,也成為他舞作的靈感。
於是,發想《定光》時,他也帶著舞者爬山,做不一樣的身體訓練,感受上山與下山時的身體重心,感受山間的靜謐,陽光透進樹林的光影變化,步伐與呼吸,成為《定光》的重要基石。
鄭宗龍要舞者不只有跳舞,還需要練習唱歌與發聲,以口技模擬蟲鳴鳥叫,以歌唱表達情感,以拍手、拍擊身體作為節奏來源。
而雲門舞集的舞者,樂感之好,節奏之穩定,音感之準確,化這些拍掌與口技於無形,所有的舞步與旋轉,加上順暢的呼吸,也像是一連串的旋律線條,不仔細看,甚至會以為有一組外加的樂團在樂池演奏,加上聲響特效。但事實上,整部舞作大多數的聲響、音樂與環境音,都是出自舞者。
音樂與舞蹈,在《定光》裡充滿了生機。
三人造景下雨,四人唱出流水潺潺
作曲家張玹說,他為舞者打造了許多不同的口技聲響,運用人聲刻畫山間小溪的自然場景,張玹精細地調度、捏塑聲音的來源,像是一名聲音魔術大師,運用注音符號的母音和子音做變化,三個人一組就能呈現出下雨的效果,四人一組就能變化出溪流潺潺之聲。
還有從台語形容詞而來的聲響變化,如「白帥帥」、「紅吱吱」、「暗毛毛」等;台語也是音調起伏豐富的語言,張玹掌握台語字詞的氣韻與節奏感,成為《定光》裡令人難忘的一道風景。
欣賞舞作時,並不是要去細聽是不是出現這些字詞,而是欣賞創作者如何取材和藝術轉化,建構一個全新的語言邏輯,一個以聲繪景的世界。
事實上,這不是鄭宗龍首度在舞作裡讓舞者嘗試發聲,巡演世界各地的舞作《十三聲》,舞者就有唱咒與吶喊的聲音表現;而在《定光》裡,他則是全然地以這樣的方式作為藝術呈現的核心。
聲音、音樂是舞者在舞臺上的唯一指引
美國鋼琴家哈里特・卡瓦利 (Harriet Cavalli,1938~ 2020)是舞蹈伴奏的專家,她在《舞蹈與音樂:給音樂家與舞蹈教師的伴奏指南》(Dance and Music : A Guide to Dance Accompaniment for Musicians and Dance Teachers )一書裡就音樂與舞蹈的關係有明確的定義與準則書寫。
她提及,舞蹈音樂與音樂會所演奏的音樂不同,並不是為了被聆聽而存在,而是為了補充、反映、激發與強化舞蹈動作,必須在情感、實踐與隱喻等各種層面都能感動舞者,賦予舞者跳舞的理由。此外,舞蹈音樂也不應該只是節奏的來源,而是舞蹈的一部分,其呈現方式十分有機。
哈里特・卡瓦利也認為,舞蹈音樂是舞者在舞台上的唯一指引,提示了舞者應該處於什麼位置,應該有什麼樣的走位和動作,同時也是觀眾感受被歸類在抽象且非文字化舞蹈動作的重要橋樑。
哈里特・卡瓦利所言,在《定光》裡可以獲得應證,這部舞作融合了自然元素、口技、舞蹈和音樂,為觀眾打造了特殊體驗,在這部作品裡,舞蹈音樂不單單是伴奏,更是舞者的動作指引和靈感來源,也成形塑了和觀眾之間的聯繫。
動態的探索:音樂與舞蹈的深度連結
回想初次看《定光》的呈現,白淨的舞台,在特定角落有精心安排的鏡子裝置,光線的折射波光粼粼,像是森林裡搖晃的樹影,而舞者們背上畫上了花草鳥圖騰,一一蹲在地上,隨著自製的蟲鳴鳥叫聲響而一一甦醒。
我想起對音樂本體和舞蹈之間關係有深入研究的波蘭哲學家羅曼・英伽登(Roman Witold Ingarden,1893~1970)也曾提及音樂的「動感」,如:旋律的流動、發展和變化,即使觀看者沒有移動,仍然可以感受到其中的「動態」。
張玹的聲音與人聲創作,與鄭宗龍的編舞有很好的連結,其音樂的流動性與舞蹈的動態結合得十分密合,也反映了音樂的動感,既能為舞蹈作品定了調,也在喧囂的社會裡,開啟了一方天地。
林強則是為《定光》構築了一片靜謐而深邃的聲響空間,他挑戰以簡約的手法,將音樂、舞蹈和人聲融為一體。他運用罄、三弦、月琴,以及原住民木鼓,創造出既古老又現代的音韻,引領觀眾進入一個超越形式的聽覺體驗。
《定光》也帶我們看見,音樂不僅僅是聲音的藝術,也是充滿動態和情感的表達方式,而舞蹈則是將這種動態和情感具體化的藝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