閱讀雲門2月號|破,謙遜地走近自然

破,謙遜地走近自然  

藝術家・工作樣貌
側寫/助理藝術總監李靜君
收錄於2020年《定光誌》

午後,排練場上充斥著「拍打聲」,只見二十多名舞者,散在排練場,有時齊聲、有時錯落地拍打掌心、大腿、背部、胸部,動作看似簡單,舞者們卻一個個屏氣凝神,數著節奏,凝聚默契——這是2020年舞作《定光》的排練。

助理藝術總監李靜君,定坐在排練場邊上,目光如炬地看著舞者們,眼底有情感流動。「我都 想問自己,二、三十歲的我,有能耐這樣被打磨嗎?」她接著說:「說真的,這樣拍胸、拍腿,大家不都會嗎?」她望著舞者一個個專注執行編舞家給的任務,他們在承擔責任的過程裡沒有一絲猶豫。

「那是一種謙遜,及信任。」靜君說。謙遜,指的是這群身手不凡看過世界的舞者,仍有空間讓萬物流進。「願意化成水聲,變成流水、風的一部分。」《定光》裡看似自然的狀態中,展現他們更深層的能耐與技巧,其實越自然越難。在鄭宗龍的巧手中,舞者成為聲音、動作和自然的連結。靜君的眼神落在舞者上,充滿驕傲。

「信任,是對編舞家。」日日與舞者們一起進到排練場工作的靜君,淡淡地說:「不要小看這六個八拍的動作,這是舞者細細雕兩、三個月才得來的。」過程是每一天的堆疊與重來,前一天編練起來的動作,隔天可能會被調整,甚至捨去,會失落跟沮喪嗎?「舞者的心,認真但不執著。」認真的學習、練功,但不執著,好不容易練好的動作,用不上的時候當然也可以放掉。「捨得自在,他們把自己交給編舞家,全然地接受他的引領,探索尋找。」靜君看著穿梭在舞者間的鄭宗龍,她說《定光》很不容易。

「當宗龍說《定光》要取材自然,我很歡喜,也覺得宗龍很有膽識。什麼藝術能比擬自然呢?」靜君指了指窗外映照著綠葉的陽光,光影隨風變化。「說『自然』,其實更是需要不鑿痕跡地鋪陳。」每一寸自然都是織法縝密,在那些佈滿層次的考量後,「自然」才有機會出來。靜君笑著說:「大自然中,花朵枝葉的配置從來都不馬虎。」

這時,舞者們在排練場中,擬聲自然,拍打聲如雷、如大地。聽著這些取材大自然的聲響,靜君說:「鄭宗龍找張玹*,讓我想到林老師找蔡國強先生合作《風・ 影》,老師那時候可以把《行草》系列一直做下去**, 但是他卻找蔡國強,做他沒做過的事。宗龍也是。」靜君觀察說道。鄭宗龍找張玹合作是要破自己。

「當你有『會』的東西,你可以丟掉。鄭宗龍很勇敢,他可以丟掉他會的東西。」然而,要丟掉何其容易。靜君說自己年輕時也有特別擅長的表達方式及動作,捉住後就捨不得不用,但那樣不行,藝術不能只是討好自己、討好觀眾,編舞家挑戰自己,舞者也是。

靜君來回以眼神輕撫每一位舞者,彷彿摸透著他們的身體與心思,她說這是她的工作:「對舞者與編舞家內外的同理,同理他們的困難與傑出。」細細地牽引舞者方向,覺察他們的狀態。「舞者沒得隱瞞,睡不好、心情不好、功練得不夠,通通被知道。」

靜君的關懷自然地流動在創作過程中,這一份自然,背後是積年累月的經驗。滲入舞者的動作與編舞家的思維,共感體會他們的辛苦與需求,適時地給予建議及關心。她的角色,如空氣、如水、如風。

* 張玹,參與2020年鄭宗龍舞作《定光》的聲音暨人聲創作,法國著名音樂評論雜誌 Classic Agenda 寫道「充滿靈性」的旅美作曲家,1989 年生於臺北,作品曾受邀於紐約卡內基音樂廳,林肯中心,芝加哥交響中心,東京三多利音樂廳,莫斯科愛樂廳,法國 Royuamont,柏林愛樂室內樂廳,日內瓦 Archipel Festival,國家音樂廳等音樂殿堂演出,並在這幾年陸續與國家交響樂團,台北市立交響樂團,芝加哥市民管弦樂團,普林斯頓室內合唱團,斯圖加特人聲獨唱團,莫斯科現代室內樂團合作。

** 雲門舞集 創辦人林懷民,由書法美學汲取靈感,分別在2001、2003、2005年,創作出《行草》、《松煙》、《狂草》——《行草三部曲》。2006年的作品《風.影》,則根據藝術家蔡國強的構思及視覺創意,以風和影為動機所發展出來的作品。

攝影 劉振祥